王宏坤回忆录:离开鄂豫皖前后

近代史初绽芳华 2024-04-18 07:23:51

红军由皖西向鄂东转移,我们红十师过了新洲,经仓子埠以北向西行动。

前面是黄陂的长岭岗,这里驻敌三十师1个营,另有反动民团二三百人。

我带前卫团于拂晓发起攻击,一举将其歼灭,占领了长岭岗镇子。

天亮后,政委甘济时来了。

早餐时,我和他还在镇上每人买了两根油条。

在吃油条的时候,他对我说,你看,你已经熬得两眼通红,去休息一会吧。

的确,红军出英山后,连续行军,我已经五天五夜没合眼,极为疲劳。

因为在行军途中,一来当时敌情严重,二来政委身体单薄,又患有肺病,我怕他熬坏了身体,想到自己比他年青,身体也好些,就抢着多做些工作。

而今天打下了长岭岗,长岭岗北面接近红安老苏区。

估计部队今天会住这里不走。

于是我对他说,那好吧,我洗个澡去睡一会。

还说了各团的位置,紧急情况下的应付办法,我们3个团是按"品"字形布置的。

他要我放心,快去休息。

午饭后,突然警卫员跑来向我报告,说政委遭敌人袭击,负了重伤,我大吃一惊,慌忙赶到政委处。

他伤在肚子上,伤势很重,样子十分痛楚,说不行了,我一再安慰他,但心里却像刀割一样难受。

医务主任来了,看到伤得这么重,连肠子都掉出来了,又失血这么多,也没有办法,只是用绷带包扎了一下,我们当时的条件太差,没有什么药品。

我心情十分沉重,束手无策,一直呆在他身边,他已经不能讲话了,由于疼痛,他有时显得十分痛苦和烦躁,但也看得出,他在努力地克制,有时又有一点笑容,我一再想方设法安慰他,一会,见他又烦躁了,对他说,给你爱人写封信好吧,他露出笑容,点点头。

过一会他又烦了,我知道他和哥哥关系好,对他说,写信给你哥哥好吗?

他又笑着点点头。

午后不久,敌机即来轰炸我军驻地,"轰隆"的炸弹爆声一声盖过一声,政委又烦躁起来,好不容易才弄清楚他想去总部。

总部在我们东面约15里地方。

我们搞了一副抬子,要两个勤务员跟随,派出一个班护送,一再嘱咐他们注意防空,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也要保护好政委,下午4点,他们出发,我们一直送出镇子。

可是,还没有来得及到总部,政委就在路上牺牲了。

当他的遗体送到总部时,大家很悲痛,据说,张国焘、徐向前、陈昌浩流着眼泪带头在遗体前鞠躬志哀。

这一天,我心乱如麻,幸亏敌人没有来。

我完全没有想到这样好的政委会牺牲。

甘济时出身中农家庭,1900年出生,大我9岁。

中学毕业后,在家乡当过私塾教师。

1926年黄麻地区搞农民运动时,他积极参加组织农民协会、妇女协会,他主办平民夜校,亲自上课,宣传革命思想,1927年入党,不久任党支部书记,积极建立农民革命武装。

黄麻起义时,他是家乡一带的领导者,革命军上木兰山后,敌人大屠杀,在家乡呆不住,他曾跑到河南以教书为掩护,不久又回家坚持斗争,任紫云区委书记,红军回鄂豫边后,他领导群众积极配合对敌作战。

1929年,敌人对鄂豫边进行了3次"会剿",他一面领导群众开展游击活动,一面掩护老弱妇孺转移。

1930年他任黄安县委书记,鄂豫皖特委委员。

培养了大批干部,作出了很多贡献,1931年调到红军部队,先在红十二师任政治部主任,后任红十一师政委,他文武都行,在十一师时间较长,倪志亮当师长,打仗下决心的是他。

红十一师战斗力其所以提高得那么快,与他有很大关系。

8月初,他调到我们红十师,一听说他来,大家很高兴。

他来后,我们师面貌大变。

他重视部队政治工作,重视思想教育,他到我们师时,正是困难时期,反"围剿"开始,部队经长期作战,十分疲劳,敌情很严重,伤亡和减员比较大,加上继续冒酷暑行军转战,部队容易思想波动,他做了很多工作,对保持和提高部队的战斗力贡献很大。

他作风民主,深入群众,对干部战士都很好,都很关心。

他平常话语不多,但讲话实在,条理性强,说服力强。

他善于做思想工作,善于鼓动。

他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,我和他工作配合得很好,相互很信任。

对于军事工作,怎么指挥、怎么部署,我征求他意见,他都乐意发表自己的看法,但从来不干涉,作为政委来说,在当时是很不容易的。

对于政治工作方面,有时我提出的建议,他都很重视。

记得部队从燕子河出来到罗田的路上,我对他说,现在部队有两个问题,一是士气,部队部分干部、战士情绪有点不振;二是纪律,有个别违犯群众纪律的现象。

建议以团为单位开个全体会。

他马上表示赞同。

接着一分工他就率先下去了。

我到二十九团,从三十团驻地路过时,即见他正在台上讲话,讲形势、讲纪律等等。

他说:在敌人的"围剿"面前,目前我们是有困难,但没有什么了不起,比起过去来,困难小多了。……

他还鼓励大家说:

"我们今天在吃苦,说不定明天要流血,革命就是要吃苦,斗争就是要流血。

不吃苦、不流血,革命不会成功的!

我们要不怕吃苦,不怕流血,才能取得胜利!"

他就是这样,雷厉风行,工作积极,热情很高,办事果断扎实,责任心强,他处处以身作则、生活艰苦朴素,因而在部队有很高的威望。

他对我很关心,对我说,你缺的就是文化,可以补一补,一天学一个字,一年就是三百六,我来教,果然,他一有空就教我写字学文化。

我常常想,自己遇到了一个好政委。

没料到他竟这么早就离开了我们。他的牺牲是我们的一大损失。

多少年来,我和同志们都经常想起了他。

大家都在纪念他。

政委甘济时牺牲,全师上下都很悲痛。

当夜,部队向河口开进,途中总部派周纯全同志接任政委。

他骑着骡子带着80多人的特务队来了。

以前我与他不大熟悉,他原是汉口纱厂的工人,1929年我们打游击时,他搞交通工作,给我们筹集过子弹,听说当过信阳中心县委书记。

到我们十师前,他是鄂豫皖中央分局委员,政治保卫局长。

天快亮时,部队又来了一道命令,调我到红二十五军任军长,我看到命令上的二十五军的任职人员有:

军长王宏坤、政委王平章、副军长徐海东、参谋长廖荣坤、副参谋长姚家芳。

当时分局和总部究竟怎么打算的,具体情况我不知道,只听说当时计划将主力红军编为第四、九、二十五3个军,分别以蔡申熙、王树声和我任军长,以四军和九军拉到外线,以二十五军留鄂豫皖内线作战。

天大亮后,我们进入指定的河口镇东南地区,按总部要求我将部队布置好后即打电话给陈昌浩政委,说到了驻地,部队布置好了,我走了,他说,现在不能走,要打仗,打了仗再说。

原来,敌人发现我军主力西移,急调原右路军的第一师,中路军总预备队八十八师和二线部队第十三师等向红安、麻城堵截,同时令敌陈、卫纵队加速尾追。

这时,从西面堵击我军的敌第一师师长胡宗南亲自率领该师4个团和敌俞济时八十八师1个旅(2个团)已先我进占河口。

敌见我军接近,立即派出八十八师那个旅堵击。

红十二师在我右翼,敌人正面向他们攻得很紧,并且胡宗南还派1个团从东面迂回。

我们抓住战机以二十九团在前面顶着敌人迂回部队打,又派出三十团从东向西南朝敌侧后迂回,很快,三十团迂回成功。

这样,我二十九团和三十团两面夹击,一举将胡宗南这个团全歼。

近2000人没有跑掉1个。

连团长也活捉了。

西面,红十二师同样打得勇猛坚决,全歼敌八十八师1个团,余敌逃进河口镇据守。

这是第四次反"围剿"中最干脆的一仗,全歼敌人2个团,敌人是蒋介石的嫡系"王牌"。

装备最好,排长以上都是黄埔生。

敌人这两个师还是第一次与我军主力交手。

这一回,仅我们师就缴获了80多支自动步枪(即轻机枪)。

当我们在河口地区与敌激战时,蔡申熙同志率红二十五军七十三师也在冯寿二地区与敌十三师激战,打退了敌人对河口的增援。

在战斗中他负了重伤,牺牲了。

蔡申熙是湖南人,出身贫苦农民家庭、是黄埔第一期的。

后来参加北伐,任营长,蒋介石叛变革命后,他在湖南农村组织过农民武装,南昌起义前,党派他先后到贺龙、叶挺部队担任过中、高级职务,后来又先后担任过中共江西省军委书记和中央长江局军委书记,他是红十五军的主要创始人之一,对鄂豫皖红军的建设和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,他政治上军事上都很强,在战略战术上往往有独到的见解,作战指挥上机智果断,勇猛顽强,他牺牲了很可惜,是红四方面军的重大损失。

蔡申熙

由于蔡申熙同志牺牲了,来十师组建红四军的计划不能进行,我也就没有离开红十师留在鄂豫皖。

河口战斗结束,我回到师部不久,张国焘和陈昌浩一齐来了,了解情况,并征求下一步的意见。

他们问我怎么办?

我也知道四面的敌人快聚拢过来,部队得转移,但我们不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,我说,要行动应该快作决定,我的意见,总部由我们师掩护,直插老君山,然后率十一、十二、七十三师经黄陂站、油榨湾,到罗山、光山、黄安交界处的陡沙河、白沙关、大山寨一带,那里有一大空隙,敌人的大部队也不容易进去。

地势居高临下,可向东,也可以向西向北。

我这样一讲后,他们面色都冷了,不作声。

我当时并不知道他们已经有了转到外线的计划。

晚上12时,来了命令,部队向西北转移,到四姑墩一带,我们师驻四姑墩西南。

离开河口时,红十二师留三十五团掩护,该团与敌激战整日,顽强阻击敌人,该团团长姓陈,任团长不久,过去曾在我们三十团一营二连当连长,是个很不错的同志,这一回牺牲了。

这一天,红七十三师也在顽强阻击敌陈继承纵队先头师,血战至晚,毙伤敌副师长柏天民以下1000余人。

到四姑墩那天,分局在黄柴畈召开师以上干部会议,讨论行动方针问题。

没有让我参加,就是因为我头天晚上提了意见。

下午三、四点时,周纯全回来传达会议决定,红军主力夜里突围,到铁路西,将来消灭敌人后再回来,也讲了行动路线,4个师分两路走。

他讲得很简略。

我当时的想法是,转就转吧,没有什么说的。

周纯全说要轻装,什么笨重的东西都不要,到什么程度?

医务处药挑子、牲口都不要,迫击炮不要,行军锅也不要。

当时全军只有我们十师有个迫击炮连、一共4门炮,还是徐向前当红一师师长时打花园缴获的,我们的炮打得很准,在战斗中作用不小。

可惜炮弹不很多,1门30发的样子,周纯全要全埋掉,我不同意。

我说,医院的东西都要带着,不就是那么一点东西,打起仗来需要它,行军锅要带,一口也不能丢,我们不能不吃饭。

4门迫击炮,考虑炮弹不多,埋2门,带2门,那些牲口全带着。

什么"笨重东西"?

其实我们没有,都是平时行军作战带的东西。

他见我不同意,自己去召集团的干部开会,布置"轻装",我就和他"唱对台戏",各团的同志不错,大家长期在部队,心里清楚,所以除了减2门炮外,基本上是原封不动。

"轻装"的要求不知是上面布置的还是周纯全发挥的,其实总部先也带着山炮营,山炮直到丹江边才丢掉的。

当晚,鄂豫皖分局和总部即率红十师、十一师、十二师、七十三师和少共国际团分左右两路纵队出发,从花园以北、广水以南地段穿过平汉铁路。

我军经两天两夜急行军,突破了敌两个师的防线,到达了平汉路以西约50里的陈家巷地区。

这时候,身负重伤的陈赓和刘英要离队去上海治伤,陈赓是红十二师师长,在扶山寨战斗中伤了腿。

刘英是红七十三师师长,在商、固边作战中伤了脑袋。

总部指示我准备经费(当时只有我们师有钱),我打电话给师后勤部长秦辉灿,要他分别准备多少金条、洋钱和国民党票子,直接送给我。

为了陈、刘的安全,上级规定,经费由我秘密交给他们本人或交总部转他俩。

没料到师部一个姓徐的参谋大概是偷听了电话,他伪造印章,抢先跑到后勤部冒领,后勤部长大意了,结果让这家伙领了钱跑掉了。

我们即又重新准备了两份,幸亏这家伙不知道这批经费是干什么的。

钱交给了陈赓、刘英,当天下午,他俩分别由地下党负责掩护去上海,陈赓向北经河南、安徽到上海,刘英向南经汉口往上海。

陈赓同志到上海一路比较顺利,到上海后,很快治好了伤。

他原来就是从上海进入鄂豫皖的,在上海搞保卫工作,保卫周恩来等同志,也整叛徒特务,上海对他来说比较熟悉。

在上海他还会见到了鲁迅,向鲁迅描述了鄂豫皖苏区的新气象。

后来,陈赓进入中央苏区,以鄂豫皖代表的身份出席苏维埃代表大会,直到长征结束,一、二、四方面军会宁大会师时我才见到他。

刘英同志却不顺利,一到汉口就被敌人发现,结果遭敌人逮捕,受尽酷刑,仍坚贞不屈,最后牺牲在汉口,刘英对鄂豫皖红军的建设和发展是有很大的贡献和功绩的。

他是山东人,早年在冯玉祥部任职,被派到苏联学骑兵,在苏联加入共产党,回国后在上海中央机关工作。

1929年派入鄂豫皖,他算来得较早的,只比徐向前同志晚一点,先到商南红三十二师,参加打商城,以后到鄂东北红一师当参谋长、师长,相继任过红十师副师长、师长和红七十三师师长,参加了许多战役战斗,并多次负伤。

在作战中,他英勇顽强,机智果断,是鄂豫皖红军的优秀指挥员。

我和刘英接触较多,感觉他熟悉部队,带兵有经验,指挥有办法,他既有山东大汉勇猛的性格,也有待人热情真诚,联系群众,关心士兵,以身作则的优良品质。

我发现他兴趣广泛,而特别喜欢战马,喜欢驯烈马,他身边经常有骡马各一匹,每次穿新衣服时都得给骡马看,他骑术精湛,可以站在马背上过河。

刘英同志的牺牲是红四方面军的一大损失。

刘英画像

当晚,我们从陈家巷继续西进。

没料到,从此被迫离开了鄂豫皖根据地,红军的第四次反"围剿"遭到了失败。

今天回想起来,其所以失败,有以下3个原因:

首先是错误地估计了形势,错误地估计了敌人的力量,盲目轻敌,对反"围剿"没有准备。

其次是在敌人"围剿"开始时,我们的作战方针不对头,不是避强击弱,各个击破,而是正面硬顶,与蒋介石嫡系拼消耗。

其三是推行了王明"左"倾机会主义路线,一系列错误政策的贯彻执行,动摇甚至毁坏了根据地的坚实基础和抗敌能力,加上不重视地方武装,不重视游击战争,没有形成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,等等。

这是很深刻的历史教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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